47歲的文斯·卡特最近三喜臨門。

第一喜發(fā)生在今年4月，卡特正式入選名人堂。至此，中國球迷所謂四大分衛(wèi)者，北卡南麥西科東艾全部入選名人堂，有些人的青春終于可以徹底死心了。按照規(guī)則，卡特退役僅4年，可算是第一梯隊入選名人堂，這一點意義重大，它向我們揭示了入選名人堂最根本的原則只有一條：有名。

按照當(dāng)下流行的歷史地位排名積分方法，翻開卡特履歷，你只能看到1次最佳陣容3陣，1次最佳陣容2陣，然后他就沒有什么能拿得出來的硬貨了，沒有MVP，沒有個人王獎項，沒有總冠軍?？ㄌ啬軌蛉绱搜杆龠M入名人堂確實靠的就是“名滿天下”四個字，8次全明星只是他名聲的一部分，4次全明星票王（2000年到2002年三連和2004年）才是他名聲中最關(guān)鍵的部分。

21世紀初這幾年里，奧尼爾統(tǒng)治了聯(lián)盟，湖人是王朝球隊，馬刺和活塞是冠軍團隊，艾弗森和麥迪是得分王，姚明將NBA的影響力切實擴展到了東亞大陸，但他們在人氣方面都比不過卡特。在前飯圈時代能夠連續(xù)這么多年拿下這么多球迷投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卡特才是聯(lián)盟這幾年真正的門面，其他人只是聯(lián)盟的里子。

在絕大多數(shù)時代里，聯(lián)盟的面子和里子往往會存在一定程度的重疊，譬如卡特之前達成全明星票王三連成就的人，是邁克爾·喬丹。所以卡特是贏家通吃時代一個極為特殊的反例，甚至可以說是孤例——你不必贏到最后，也可以贏得熱愛。

至于卡特何以在后喬丹時代迅速成為人氣王？2000年悉尼奧運會和2000年全明星賽上他貢獻了史上最極致的個人扣籃表演，這兩次表演的華麗程度和傳奇色彩就是一切人氣的起點和貫穿卡特生涯始終的底色。

第二喜發(fā)生在9月19日，籃網(wǎng)宣布將在明年1月26日退役卡特球衣。這件事情本身也很奇妙，卡特半路轉(zhuǎn)會而來，僅僅在籃網(wǎng)打了4個半賽季，球隊三次進入季后賽，沒有一次觸碰到東決地板，他能夠得到籃網(wǎng)退役球衣待遇，一來說明了籃網(wǎng)祖上確實寡淡，相比而言卡特已經(jīng)算是相當(dāng)拿得出手的球星了，二來說明掛球衣這個事情最根本的原則只有一條：老板樂意就行。籃網(wǎng)現(xiàn)任蔡老板樂意將卡特掛上去，雖然他只能說出“他在場上場下都給球隊做出了巨大貢獻”之類的片兒湯話。

第三喜就很有點意思了，在籃網(wǎng)宣布退役卡特球衣后不久，猛龍也宣布將在11月2日退役卡特的15號球衣。下賽季將是猛龍進入聯(lián)盟第30年，卡特也將成為隊史30年來第一個獲得退役球衣殊榮之人。

美國人向來視籃球為禁臠，按照勒布朗的說法，加拿大人只配打冰球和做楓糖漿，打籃球還是應(yīng)該讓美國人來做，所以猛龍隊不算很長的隊史上，充斥著一堆由美國球員創(chuàng)造的“背叛”故事：隊史第一代球星“小飛鼠”斯塔德邁爾是申請交易走的，第三代球星克里斯·波什從第二份合同開始就蓄謀離開，得償所愿去往邁阿密后說出來的話太過難聽：“歸根到底和電視直播有關(guān)。場均20分、10個籃板又如何？沒人看到，等于沒發(fā)生?！?

至于猛龍隊史唯一冠核心倫納德，他從頭到尾、從來到走，都沒打算留在這里。

卡特按時間序列應(yīng)該算是猛龍隊史第二代球星，他最光榮的時刻，也就是那些當(dāng)票王的歲月，都是在猛龍度過，但他同時也傷猛龍最深。這個事情不難理解，游鴻明在卡特和猛龍最濃情蜜意時就已暗戳戳預(yù)言：愛情讓人變殘忍/原本相愛的人/變成心頭的針/越是愛的真越是傷的深。

卡特在2004-05賽季開始前通過經(jīng)紀人向猛龍?zhí)岢隽私灰咨暾?，恰逢猛龍建?0周年，球隊也準備開始另一次重建。猛龍知道自己遠離NBA核心球市，最佳重建方案是圍繞卡特建隊，否則等待下一個球星出現(xiàn)也不知道猴年馬月。

但卡特已經(jīng)27歲，除了球迷用腳投出來的門面別無所獲，他和球隊顯然走在了兩條發(fā)展路線上。如何幫助球隊下定決心交易自己，卡特頗動了一些腦子。

賽季開局前6場球，猛龍其實打得不賴，4勝2負說得過去，但卡特已經(jīng)開始上報各種傷病，球隊新主帥米切爾在第7戰(zhàn)賽前沖著卡特施展強硬執(zhí)教：“你不要總是躺在理療床上賣慘！”效果顯著，卡特和米切爾在更衣室里大打出手。當(dāng)時就在更衣室里的賈倫·羅斯后來形容說卡特一掃開季狀態(tài)低迷之陰霾，用一記漂亮的過肩摔搞定了主教練。

更衣室斗毆尚可以被球隊捂住秘而不宣，球場上的公開表現(xiàn)就很難掩蓋。一周之后就是著名的卡特泄密事件：在對陣西雅圖超音速比賽的最后29秒，卡特向板凳席上的透露球隊即將執(zhí)行的戰(zhàn)術(shù)。

兩件事情之后，猛龍將卡特送去了籃網(wǎng)，后者結(jié)束了自己在猛龍的6個賽季又20場生涯。

在猛龍最后的20場比賽，卡特場均只能打30分鐘，以41%的命中率拿到16分3籃板3助攻。

而到籃網(wǎng)之后剩余的賽季，卡特打了57場比賽，場均出站39分鐘，以46%的命中率貢獻28分6籃板5助攻。

你是猛龍球迷，這你受得了嗎？

猛龍球迷最后的僥幸心理“籃網(wǎng)隊醫(yī)終于治好了卡特的神秘傷病”也被卡特親自擊碎，來到新球隊之后，卡特親自承認：“過去幾年我確實沒有足夠努力。很幸運我擁有足夠的天賦，不需要太多努力就可以成功?！?

分手之后告訴前男友，這些年我與你相處，所有的溫柔、愛意和滿足，都是裝出來的。除了為了分手專門搞個電視直播外，很難找到比這更傷人的表述。從這一刻起，卡特就成為了多倫多球迷心中的一根針，最初的夜和最痛的情，此后卡特回到多倫多打客場，面對的是排山倒海的噓聲。

唯一的安慰可能是這樣：卡特在離開多倫多后，再也沒有回到曾經(jīng)的巔峰。他的職業(yè)生涯軌跡仿佛在一瞬間就從最高的山峰轉(zhuǎn)向了最長的河流，跨越三個十年，22個賽季1514場球，最終如果不是疫情，你甚至都不敢想象他會打到何時才是盡頭。這意味著客觀上來說，卡特將最好的時光留在了猛龍，分手之后他沒有過得很好，這對猛龍球迷來說就是很好。

事實上，直到2014年，猛龍建隊二十周年，37歲的卡特作為灰熊球員重返多倫多，多倫多球迷的噓聲仍未停止。但在這被噓的十年里，卡特有一點好處，他始終堅持一件事：贊美和謳歌多倫多球迷。而且離開的時間越久，卡特對加拿大老鄉(xiāng)們的歌頌越發(fā)誠懇，幾近肉麻。從卡特的角度看過去，初戀是一種隨著時光流逝愈發(fā)濃烈的情愫，寄托的不是對面那個人的形態(tài)和美好，多半是更多是自己的青春。

2014年卡特須發(fā)已經(jīng)斑白，因為是20周年活動，球隊給他放送了一段紀念視頻。視頻里的猛龍15號球員卡特，是UFO，是半人半神?？ㄌ貜陌宓噬险酒饋?，抬頭看著視頻，眼淚流下來。此時你明顯能夠感受到多倫多主場仇恨的氛圍松動了，憤怒了差不多兩代人甚至已經(jīng)忘記自己為何憤怒的加拿大球迷動搖了，噓聲不再有，掌聲響起來。

現(xiàn)場解說很是動情：“此時此刻卡特正站在我們面前，他的母親也來到了現(xiàn)場。有些事情不需要卡特多言，人們依然記得當(dāng)他剛到這里時，街頭巷尾沒有孩子們玩球的身影，也沒人在自家車庫門前掛上籃筐……自打我長大的那個年代就這樣，籃球沒有存在感?！?

“但在卡特崛起之后，那種變化一目了然。孩子們開始玩籃球了?！?

這就是時間的力量。如果一個十年不夠，就再來一個十年。于是又一個十年過后，猛龍建隊30周年了，他們決定退役卡特的球衣。這個決定既意外又合理。30歲的猛龍很有點中年男人的氣質(zhì)，關(guān)于中年男人的氣質(zhì)我講過很多，猛龍給我們展示了其中的一面，這一面源自生理上的衰退，和心理上自我安慰式的選擇性遺忘，它向我們展示了人類自我保護功能中最強大的一環(huán)：主動美化青春和粉飾舊日時光，如果現(xiàn)在過得一般，至少曾經(jīng)擁有美好。